“ 六月六”布依族的传统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巧家县布依学会 王乐秋

夏历六月初六，是布依族传统节日中最为隆重的节日，汉语俗称“六月六”，布依语称“金索厄”，意为“六月节”，有的称“六月桥” 布依歌节，有较多布依同胞称“布依年”，原因是这个节日规模的隆重气氛仅次于春节，许多地方都称之为“小年”。当今之时有的地方，将丰富民族文化节日与发展旅游业有机结合，又有称“六月六” 风情节、文化节等等，给这一传统节日，注入了新的内涵。民族节日是民族文化的载体，布依族“六月六”节日来源很古，千百年来，它积淀了布依族历史文化的诸多层面。蕴含着布依族古代丰厚的文化内容，对布依族的民族心理曾产生过深刻的影响。

布依族“六月六”节，即使各方称法不尽相同，活动形式不一，但节日活动内容是基本一致的，尤其突出的是节日時间，大多数都是夏历六月初六日这天。当然，也有的地区是六月十六日或六月二十六日，由于居住地区不同，过节的日期不尽统一。节日来临，在很多布依族聚居寨子，都要进行祭龙盛典，俗称“防已”（实为“祊已”）， 祭祀“已神” （“已”是布依族对大蛇的神化之称）。用白纸剪成白纸马、白纸人或白的三角旗，染上鸡血，插于稻田中，奉祀“白马”。这天，中老年人把家里的蒸笼垫、被、衣物等，全部搬出来挑到河边洗净晒干，曾有“六月六，龙晒服，打湿龙袍洒龙衣，清干洗净人康福”的传说；这天，各布依村寨男女青少年，带着自做煮熟的粽子等食物到田坝水口处或江河边，祭祀水神、社神和天神，互用竹筒水枪打水战等。意在祈求天、山、水等诸神和祖先保佑地方风调雨顺，五谷丰登，山寨和谐康乐，阖家平安。

“六月六” 这一民族传统节日活动内容，不仅贵州省广大布依族聚居区是这样，而且四川省沿金沙江流域的会东、宁南和滇东北乌蒙山区罗平、鲁甸、巧家、东川以及红河流域的河口、马关等地的布依族，同样具有较浓的节日余痕。因此，按照国家调整法定假日，“传承民族传统文化”的原则，国家民委于1981年6月11日，正式认可“六月六” 为布依族传统节日。

一、布依族隆重的“六月六”，是对夏禹生辰的纪念

据谷因《布依族六月六节探源》论文载：“布依族‘六月六’来源于古代传说六月初六日，为大禹生辰和于是日祭祀禹的风俗” 。布依族的族源，据现有汉文史籍左证，布依族是古“骆越”人的后裔。当今，只要人们足及布依族聚居村寨，即可目睹现今的布依族，仍然保持古越人的一些习俗。据古文献和民族学资料记载，骆越族与夏族有着同源关系，骆是夏族最早的名称。马启忠在《布依族“牛王节”与“六月六”节略考》一文中指出：“因为夏族的主要活动中心在今河南的伊水、洛水一带。”该文还引述《逸周书·度邑》云：“自洛纳延于伊、纳，居易无固，其有夏之居”。《史记·夏本纪》《集解》引孔安国曰：“太康五弟与其母待太康于洛水之北，怨其不反，故作歌”。《国语·周语上》：“昔伊洛竭而夏亡”。《史记·封禅书》载：“昔三代之君皆在洛河之间”。以上这些文献载述，告诉我们伊、洛流域是夏族的基地。古代的“洛”、“雒”、“骆”系同音同意，后来周人东进，营建洛邑，取名成周，即洛阳、洛水一带，后来出现许多以洛为地名的行政区，如洛州丶洛阳府、昌洛县、洛川县、洛水县、洛南县等地名，都曾与洛人所居有关，当因夏族先民称为“骆”而得名。以上所述，既印证了夏禹族与骆越族的关系，又揭示了布依族与古“骆越”人的历史渊源。

夏族先民为何称“骆”呢？据《山海经.海内西经》载述：“黄帝生骆明，骆明生白马，白马是为鲧”。“洪水滔天。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，不待帝令，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，鲧（腹）生禹。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”。郭璞注曰：“鲧即禹父也”。则骆明为禹祖了。骆明，名骆字明，而白马亦即骆，所谓“骆”，《尔雅.释畜》曰:“白马黑鬣曰骆”。古文载述充分表明夏族祖先族称为骆的经历。

再说禹之生日，一为苏轼所记：“淮南人相传，禹以六月六日生。是日，数万人会(涂)山上，虽传记不载，然相传如此”。据苏轼诗及自注，涂山禹庙以涂山氏配享，还有鲧庙和启庙，供奉的是禹的一家子。当地人传说六月六日是禹的生辰，是日有数万人聚于涂山上的盛况，无疑是祭祀大禹宗神。二为《路史.后纪》载“鲧纳有莘氏之女曰志，是为修已，年壮不字，获若后于石纽，服媚之而遂孕，岁又二月，以六月六日屠pi＠而生禹于棘道之石纽乡。”《水经注. 若水》云：“石纽乡，禹所生也，今夷人共营之。地方百里不敢居牧。有罪逃野，捕之者不逼。能藏三年，不为人得，则共原之，言大禹之神所佑之也”。禹六月六日生于棘道石纽乡的传说，二者之述证明了禹之生辰为夏历六月六日。

布依族缘何要以过六月六来纪念禹之生辰呢？其一、夏禹系族和古越人系族有直接的同源关系。《史纪. 越世家》载述：“越王勾践，其先禹之苗裔，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。封于会稽，以奉守禹祀，文身断发。”《汉书. 地理志》亦云：……(越)地“其君禹后，帝少康之庶子云，封于会稽，文身断发以避蛟龙之害”。史实表明，越系氏族和夏禹民族属于同源关系，越王当应是夏禹的后裔。越人崇禹，故说自已是“禹后”。布依族系古代百越民族之后裔，其先民于春秋战国时在五岭以南建立了诸多大小部落联盟，其中“骆越”一支分布地区，即现在布依族居住的红水河、南北盘江流域。据罗漫教授《布依族与夏文化》载述：南北盘江流域“今贵州境内布依族中那部分‘大禹的后代’，其先人是夏王朝失国后，不断从中原、荆楚及峡川地区逐渐移入贵州高原的”。古往今来，布依族自称“百越”、“布越”、“布依”( 译音），是有其深刻的历史根源的。从古至今约定俗成夏历六月六日为传统节日，是对本族先祖大禹生辰的纪念。其二、“禹劳天下，死而为社。”起源于我国古代夏朝的祭社祀典，称“社祀”。禹“以民为先”、“死而为社”，社祀就是祭祀禹。布依族六月六祭祀社神，也称作“祊已”，意即禹被神化为龙，通过祭祀祈祷，保佑村寨人畜平安，风调雨顺，谷物丰稔。其三、布依族祖先盘古创造了种植水稻的技术，六月六日是盘古谢世之日，后人为纪念盘古发明水稻之恩，每年这一天便以各种方式祭祀，遂相沿成俗。

二、“六月六”进行“玩龙” 、“祊已”祭典，奉祭“马”和洗衣晒物习俗，凸显布依族崇拜龙马图腾的遗风

“骆”是夏族先民的图腾物名，骆即白身黑鬣的马。《毛传》云:“白马黑鬛曰骆，黑马自鬛曰雒。”骆和雒都是马，因此古人時常通用，共是夏族先民崇拜的图腾。有专家研究提出，禹尚有祭祀白马和以白马作祭牲之俗。引两古文史料，证明禹有祭白马和以白马作祭畜之举。有《越绝书. 越绝外传记地传》载述:“禹知时晏岁暮，年加申酉，求书其下，祠白马禹井”。另是,《吴越春秋.越王无余外传》亦云：“禹乃东巡，登衡山，血白马以祭，不幸所求”。同样史料反映出原始社会民族部落人们，顶礼膜拜图腾物，将其视为己之始祖或保护神，常以图腾物进行各式祭祀。禹之白马和以白马祀牲，恰如映证夏族先民以白马为图腾的史实。白马就是骆马，祭祀骆马图腾，是夏族先民称为“骆”的由来。这就告诉我们，骆是古越族和夏禹族最早的名称和别称，皆源于越族先民夏族先民以骆为图腾，表明古越族和夏族存在同源关系，同是来自古骆人。

布依族欢度“六月六”节，举行“玩龙”祭龙活动，是因为其族同属中华民族大家庭中一员的古“骆越”之后裔，仍是名副其实的龙的传人。前述古文载，骆和雒都是马，而且都是夏族先民的图腾。河南偃师有出土文物陶片显示，“此二里头龙系马头，鱼的身鰭，以及鳄鱼(或蜥蝪）之类的趾爪等复合而成”。这其实是马的龙化形象所致。专家研究认为，太古时代的图腾崇拜，龙马是同种图腾。骆夏系族崇拜龙马图腾，与把自已比着龙的化身有着密切的历史联系。

夏禹之祖颛顼也是龙化形象。《吕氏春秋. 古乐》云：“颛顼生身苦水，实处空寻，乃登为帝，惟天之合，正风乃行，其音若熙熙凄凄锵锵。帝颛顼好其音，乃含飞龙作乐”。《 世本》张树梓集补注本载：“颛顼命飞龙氏铸洪钟，声振而远，谓有翼之龙。可乘驾，故称‘飞龙’”。《世本.帝系》曰：“颛顼生鲧，鲧生高密，是为禹”。以上古藉载述，主旨之意是夏禹所祖颛顼(即骆明) 喜欢和崇拜龙，把龙和铸洪钟、治水害，紧密联系在一起都是与龙有关。鲧，夏禹之父，也是龙的形象。《山海经.海內经》记载:“白马是为鲧”。 鲧原系天上白马。《周礼、夏君、庚人》云：“马八尺曰龙。则天马化龙，当无足异”。可见，夏禹之父，也是天上白马化为的龙。

夏禹也是黄龙形象。《山海经. 海内经》郭璞注引《开诬》云：“鲧死三岁不腐，剖之以吴刀，化为黄龙。”又《初学记》卷二引《归藏》亦载：“大副（剖）之吴刀，是用出禹”。鲧以剖而化黄龙，禹则以剖而出自鲧腹，即黄龙则禹。《说文》曰：“禹，虫也”（ 注：虫即是蛇，是龙）。夏禹的形象亦龙。有的布依族地区“六月六”还举行“歌会”、“歌节”、“六月桥”等活动，意在“闹龙”。 即用千百万布依族人民高亢的歌声，把龙闹醒，不要老是沉睡深渊，忘记为布依族人民造福。

古籍记载与现实布依族在“六月六”节日里，进行的“玩龙” 、“祭龙”祭典活动。正如卓越学者闻一多先生考证说：“我国上古社会，许多民族都以龙作为氏族或部落的标志。不仅中原的华夏民族如此，当时居住南方的百越和西南的哀牢，都以龙作为图腾，自认为是龙族，龙的后代”。 史料及学者之言， 既印证了布依族同样是龙的传人，还折射了这些节日活动，实质上就是龙崇拜的遗俗。

三、布依族“六月六”祭祀天、山、水等多神，是对祖先农耕稻作生产经验的崇拜和奉祭

古文献记载和专家学者研究表明，布依族是勤耕善织，依山傍水而居的稻作民族。《史记. 货殖列传》载述：“楚越之地，地广人稀，饭稻羹鱼”。另有《国语.越语》亦曰：“勾践栽水稻与脂于舟以行”。《百越史研究》指出：“越人种植水稻的历史悠久。早在新石器时代，越族的先民人工栽培水稻的生产，不仅是比较普遍的，而且有一些地区……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”已发展到“一年两熟”。伍文义教授在《云南布依族传统宗教经典<摩经>译注与研究》一书中指出：“云贵高原即珠江流域的汉藏语系‘百越（粤）’族群先祖们种植水稻的历史相当久远，……”。故于元代后，即将布依族称为“仲家”。《 弥勒县志》云：“种家亦作仲家”。 即在元代后的史书，均称布依族为“仲家”、“水仲家”等。正如民族学家费孝通先生讲：“种（仲）家族称来源与其从事农业水稻耕作有密切关系。那无非是说种植水稻著称于世的布依族先民，曾经被称为‘水稻’民族罢了”。

水稻种植必须有种。大禹治理洪水后，发明了稻种给人民种植。晋张华《愽物志》卷六云：“海上有草焉，名筛，其实之如大麦，从七月稔熟。民敛获，至冬乃讫，名自然谷，或日禹餘粮。”种植水稻的条件，除种子外，还需要土地和风调雨顺的年景。布依族先民在长期的劳动生产进程中，自认为社神（即土地神）可佑沃土长出嘉谷，于是年年祭祀诸神。《左传.昭公二十九年》载曰:“共工氏有子曰句龙，为后土……后土为社”。然据《淮南子.汜论训》述：“禹劳力天下死而为社。”高诱注:“托祀于后土之神”，是禹即句龙；龙王皆属水神，水神可乘“龙魚”，不涌水遭害稻田，辟除水灾，丰收可望。故每年“六月六”节，布依族人都到稻田“水口”祭祀水神；山神能祛邪消灾，保持山上泥沙不下滑淹没稻田，不藏病虫灾害，损害庄稼，而获得好收成。天神给水稻带来阳光、雨露，保佑风调雨顺，稻谷丰收。布依族地区“六月六”节祭祀天、社、山神和水神的活动，都紧紧围绕水稻丰收这一主题来进行。反映了以种植水稻著称的布依族，对先祖们传承下来的祖先崇拜的遗俗，便是布依族“六月六”节举行祭祀活动的历史渊源。

四、布依族欢度“六月六” ，喜于水边“打水战”的活动，是对大禹治水功德的纪念

上古时期，“洪水滔天”，布依族先民如同其他民族的先民一样，遭受洪水横流，房屋倒塌，庄稼被淹，众生遇难。《吕氏春秋. 爱类》载述：“昔上古龙门未开，吕梁未发，河出孟门，大溢逆流，无有丘陵沃衍，平原高阜，尽皆灭之” 。此情此境，如前引述“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”。大禹继承其父鲧的大业治理洪水，亲自率千百万徒众和百姓，开始治理水患，“三过家门而不入”，花了十年左右功夫，釆用“堙、疏”并施之法，治水成功，消除了洪水灾害，为人民建功造福。为让子孙后代不忘大禹为人民造福的功德，世代纪念，故于每年六月六日，这天将其族少男少女带至水边，由成人教打水战（某些地方时至今朝逐惭演变成泼水节）。通过这种形式，教育子孙后代牢记大禹之功，继承和发扬先人敢于与洪水搏斗的百折不挠精神，树立勤劳勇敢的民族气质。这就是布依族老人们常说的“前人兴、后人跟”的节日由来。

“六月六” 这一布依民族传统节日，是其民族文化的载体，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形成的，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。通过举办其节日活动，透过民族节日文化表象，既可以窥见布依民族文化的底层意蕴，又能较好地传承布依民族传统文化。